一触即燃的炸药堆里,在硬得像橡胶,还带点儿弹性的固体燃料推动剂上,下刀、使力、推刀、铲到头、收力,还要保证所切尺寸分毫不差,平滑齐整,以满足导弹飞行对燃料药面各种特殊形状及药量的苛刻要求,这就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第四研究院7416厂航天发动机固体燃料药面整形组组长徐立平30年如一日的日常工作。
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国航天事业从零起步,一代代“徐立平”常与危险品为伴,为了更好地助力航天产品研发和航天事业发展,无数科工人员一直在默默付出,将辛勤与汗水最终化作国之重器。
“再危险的岗位总得有人去干”
“根本铲不动,更别说铲整齐了。” 徐立平的徒弟杜鹏记起第一次在药坯子上模拟练习时的感受。清理、开槽、刻挖、修补……精雕细琢间,操作时刀一旦没控制好滑出一点就会损坏剂药面或磕碰壳体,或摩擦过大发生静电放电,瞬间引起燃烧甚至爆炸。
“几千度的高温,操作人员几乎没有安全逃生的可能。”徐立平说起时,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现惊恐,他想起了2001年,一名并肩作战过的工友因操作时刀具不慎碰到金属壳体,瞬间引起发动机剧烈燃烧,当场牺牲。
固体燃料“整形”,是火箭发动机上千道制造工序中至为关键的一道特殊工序,迄今仍然是一项公认的“世界性难题”,再精密的机器依然无法完全替代人工。
“再艰难的道路总要有人走,再危险的岗位总得有人去干!”徐立平常说。
回忆起自己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工作经历,徐立平说,1989年,他工作还不到三年,那一年我国一重点型号发动机研制进入攻坚阶段,连续两台发动机试车失利,又一台即将试车的发动机火药再次发现脱粘,为了找准故障原因,不影响后续研制进度,21岁的徐立平与专家们一道从发动机中挖药寻因。
直径2米,长约5米,状似玻璃罐体的发动机,在浇注好厚达50到60厘米的炸药固体燃料后,内径变得狭窄。当时在没有先进“探伤”设备的情况下,徐立平穿好防静电工服,从与喷管连接的发动机尾部小心翼翼地趴着进去,在头部直径约20厘米的小孔中操作挖火药,操作过程中只能一直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人就如同一根“芯材”一样,被包裹在成吨的炸药中。那一次的挖药量极大,这在工厂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历经两个多月,突击队员们挖出了300多公斤推进剂,成功找到了故障原因,修复后的发动机地面试车圆满成功。
在那场冒着生命危险的任务之后,徐立平的双腿却开始发麻、酸痛,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疼得无法行走。长期高精度的微雕工作使徐立平身体变得倾斜,肩膀一高一低,走路不稳。
家人的“不扶”
那时候徐立平刚20出头,本以为同为航天工作者的父母会因为深刻理解这项工作的危险性和艰巨性,对儿子多加照顾关心,然而回忆起那段恢复身体的艰难时光里,徐立平说母亲总是“冷眼旁观”,同时还更加严格甚至强迫他不断练习,练习,练习……
徐立平出身航天世家,全家11口人,除了3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其余8口都是航天人。弟弟和他一样,也工作在一级危险岗位,在一次意外生产事故中,全身大面积被严重烧伤,尽管如此,父母仍旧是兄弟俩义无反顾的支持者,不断鼓励他们“站起来走下去”。
多年之后,再回忆起这段往事,徐立平母亲抑制不住泪水,眼里心疼和坚定交织:“不是不想扶,我是怕扶了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条路得他一个人走。”
夏天,闷热封闭的厂房,特殊刺鼻的推进剂味道不仅折磨着整形师们的感官,同时吸引了大批蚊虫,带着厚重的护具,技师们必须心无旁骛再这样“热闹”的环境中极致专注;冬天,长时间一个姿势让本就冻僵的双手变得更加麻木,但手下的刀具雕刻动作却必须灵活精准,放在暖气上烤烤,恢复感觉后再重新拿起刀继续工作,这都是技师们稀松平常的工作日常。
正因为深深知道炸药“整形”工作要在各种工作环境下精确推进,不仅要求娴熟的技艺也要求坚毅的品格,父母才更加对徐立平要求严苛,“这样是为了保住他的命”。母亲说道。
徐立平兄妹三人,每个人名字最后一个字都是“平”,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荣誉声望什么的都不重要。”
“大国工匠”的传承者
当徐立平开始带徒弟当了师父,面对一张张对他充满信任、稚嫩而跃跃欲试激动的脸,他突然理解了父母对他的严厉,他要完成为我国航天事业培养后继人才的使命,也有责任保护这些年轻的生命,这样想着,徐立平就狠下了心、板起了脸。
“不行,重来!”这是徐立平的徒弟们,听师父说得最多的话。
从手把手教他用刀,到后来对他经常严肃地批评,“工作中,师傅对我们严到近乎无情。” 徐立平的徒弟杜鹏一入厂,就领教了师父的“厉害”。
足足有大半年时间,从假药方坯上练习推刀,到在废旧药柱上动刀,杜鹏反复练习的手已磨出了血泡,结痂,又磨破……“师父翻过我的手,捏着我红肿的掌心,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手上却轻轻揉搓着说:‘很疼吧?这样多摁摁会好些。’”杜鹏回忆道,“我看得出他心疼。”
看着一代代年轻人充满激情加入到航天人的队伍中,那年工友牺牲的事情一直让徐立平沉痛万分,难以忘怀,徐立平更加下定决心要改良刀具,提高安全性,让悲剧不再发生。
为了改进工作用的刀具,徐立平和同事们一起去西安城隍庙,从木匠的刀具上寻找灵感;在厂房一遍遍试验,摸索设计参数;回到家像“着魔”一样,在纸上涂涂画画,经过不断创新修改完善,一套半自动整形专用刀具诞生了,切削,称量,废药处理一气呵成,这套刀具被命名为“立平刀”。
工作过程中,徐立平处处留心、摸索实践,与团队队员一起根据不同类型的发动机、整形的不同阶段和不同部位,设计、制作和改进了几十种刀具,其中9种申请了国家专利。
“受徐师傅的影响,我们整个班组充满了创新研究的氛围。写论文、搞发明、申专利也成了每一位技师的追求。”杜鹏说。
就这样,徐立平用他的执着,影响着一个个工人,影响着一批批航天人。
30余年数不清多少次的起刀、推刀、回刀成就了这样一个“大国工匠”。现如今,徐立平更忙碌了。除了承担重大科研工作的火药整形工作,因为这些故事广为人知,徐立平也逐渐在电视镜头闪光灯下频繁出现,2015年被评为感动中国人物、2017年获中宣部时代楷模、大国工匠、优秀典范等荣誉和称谓接踵而至。
然而对此,徐师傅却略感不安:我只是在我岗位上做了我该做的事,除了我还有更多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工友们。但我也感到十分幸运,因为我可以将从我的工友、我的父母、我的领导他们身上学习传承下来的勇于担当、脚踏实地的坚毅品格和奉献精神传递出去,感染更多的人。